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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诽谤!”

菲茨杰拉德优雅地搅动着杯中的冰块,“诸位,与其争夺布鲁塞尔那点残羹冷炙,不如思考知识生产本身在晚期资本主义下的异化。当我们在这里为欧元争吵时,是否已然沦为学术工业链条上可悲的螺丝钉?”

森内特立刻调转枪口,“开始了,朱利安的经典众人皆醉我特么还能站着尿尿的表演。收起你那套悲天悯人的姿态吧。你去年从某个私人基金会拿到的那笔巨款,可没见你拒绝,转头就给自己在托斯卡纳添了套度假别墅,美其名曰寻找写作灵感。”

“那是工作需要!远离牛津那种令人窒息的环境!”

“是啊,托斯卡纳的阳光和红酒,确实能有效缓解窒息。”

李乐在一旁小声对森内特嘀咕,“教授,您这仇恨拉得有点稳,不怕他们联手把您扔出去?”

森内特哼了一声,“就凭他们?米歇尔骨质疏松,埃尔弗里德腰间盘突出,朱利安估计连瓶盖都拧不开。让他们一条腿我都赢,再不然,不还有你么?你好意思看我挨揍?”

“难说。”

杜兰德耳朵尖,听到了只言片语,“威廉,你在嘀咕什么?”

“我在教育我的助理,要尊重学术前辈,即使他们像某些法兰西的葡萄酒一样,年份久远但早已变酸。”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和反唇相讥。

经过了第一阶段的指桑骂槐,一群人聊得内容竹简转向了学术圈内的近况和一些宏观议题。而这些这些平日里在学术殿堂里正襟危坐的权威们,也渐渐露出了“江湖本色”。

杜兰德似乎酒量不怎么好,脸红脖子粗的和人争论起来,“你不觉社会学正在变得越来越....琐碎吗?到处都是些微观叙事、身份政治、情感转向,听起来花里胡哨,但有多少真正增进了我们对社会整体结构的理解?”

“我们是不是在逃避那些宏大的、根本性的问题?比如,全球资本主义的最新形态,以及它带来的新的不平等?”

沃尔夫冈反驳道,“你的宏大叙事才是问题所在!那种追求普适性、铁律般的理论野心,本身就是一种权力话语!历史已经证明了它的危险。社会是流动的、复杂的、由无数个体和群体的具体实践构成的。不理解这些细微之处,你的宏大结构就是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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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之处?”杜兰德嗤笑,“埃尔弗里德,你管那些对某个小社区咖啡馆里闲聊话语的分析叫细微之处?我看是鸡毛蒜皮!社会学如果不能提供具有预测力和解释力的普遍模型,和文学评论有什么区别?”

阿奇博尔德老爷子说道,“你的模型,沃尔夫冈,你的微观实践,都忽略了文化自身的自主性。社会行动不仅仅是由结构决定,或者个体理性的算计,它更深植于一套共享的意义之网、象征体系。”

“不理解特定文化语境下的‘常识’和‘感觉结构’,任何分析都是隔靴搔痒。”

菲茨杰拉德加入战团,语速很快且直接,“我同意杜兰德的部分观点,但我们必须更进一步!这些文化、意义并非中立,它们是在权力关系中生产、分配和消费的。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理解,更是批判!揭示知识如何与权力共谋,维持现有的支配秩序。社会学在今天,必须是一种批判的实践,否则就是帮凶!”

那位哈佛的范德芬教授试图调和,带着一股特有的平和,“诸位,诸位,也许我们不需要非此即彼。量化与质性,宏观与微观,结构与文化,解释与批判......它们应该是互补的视角。就像欧洲的福利国家模式,不也是在寻找一种平衡吗?”

“平衡?”杜兰德哼了一声,“你那套例外论在全球化冲击下还能维持多久?我看迟早要崩。”

一群人你来我往,反对,支持的声音此起彼伏,小李厨子坐在边上,只觉得要是按照仙侠小说来描述,这时候,这间小酒馆里,应该是各种属性的剑气四溢,是不是就有人喊着,“剑来!”,“吃我一招”,“我叫你敢答应么?”“攮死你”!

远比那些在国内听到的教授学者之间的温文尔雅,要刺激的多。

而森内特一直饶有兴致地听着,小口嘬着他的威士忌,偶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网球赛。

过了一会儿,老头才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趁着一个空当,开口了,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精彩,真他妈的精彩。有人抱着十九世纪的僵尸理论当宝贝,有人在后现代的垃圾堆里自嗨,有人跪在那座一碰就碎的石膏神像前面当守墓人,还有人,对,就你,举着道德大棒,看谁都像翻动派.....古斯塔沃·范德芬教授,我亲爱的大高个儿,你还在试图给这群互啄的乌眼鸡铺海绵垫子?生怕他们吵到脑震荡?”

他嗤笑一声,扫视全场,“你们吵了半天的这点破事,不就是社会学那点祖传的精分?结构还是能动?规律还是意义?都特么吵了一百年了,有结论吗?”

“这根本不是要你们站队答题,这是学科的荷尔蒙,是让你们保持心跳的肾上腺素!”

“再看看你们,一个个像占了块小地盘就龇牙的老鬣狗,守着那点发霉的骨头狂吠。外面的科学都螺旋升天了,你们还捧着上上世纪的老旧地图找路呢?拿把生锈的扳手修航天飞机,自己不觉得幽默吗?”

这一顿无差别“扫射”,让桌边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几位教授表情各异,有恼怒,有不以为然,也有深思。

李乐在一旁听得直嘬牙花子,啧啧啧,老头牛逼!这才是地图炮的最高境界,一挑五六七,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菲茨杰拉德将目光转向了李乐,似乎想从这位年轻人身上找到突破口,“李,作为房间里最年轻的人,也是未来学科的承载者,你怎么看?”

“你觉得在这些古老的争论中,社会学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或者说,它是否还有出路?”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乐身上。森内特也挑了挑眉,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子,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有屁快放。

李乐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谦逊而谨慎,在日后被这群老家伙称为小兔崽子的微笑的表情。

“教授,您这个问题太大了,作为一个学生,我实在不敢妄言出路。”小李先摆低姿态,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听了各位老师的讨论,我倒是想起我们华夏一位先哲的话,叫做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注意到几位教授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这才继续道,“社会学研究的核心,或许始终是人与社会的关系这个大道。但社会本身,正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流动和相互连接。”

“各位老师所代表的不同视角,在我看来,并非绝对对立,更像是解剖这头复杂巨兽的不同手术刀。”

李乐斟酌着词句,尽量避免触怒任何一方,“量化模型能勾勒出骨骼和血管的宏观走向,文化分析能解读神经系统的信号传递,历史视角能追溯其进化轨迹,批判理论能诊断其体内的病灶和免疫反应,而内格雷多教授提醒我们,这头巨兽也需要一个相对健康的生态环境才能存活.....”

“森内特先生常告诉我,人类学式的沉浸观察,能让你感受到这头巨兽的体温和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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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未来的社会学不需要急于寻找一条唯一的出路,而是需要培养一种工具箱心态,根据研究的具体问题,灵活选用甚至组合不同的工具。同时,保持对新兴社会现象的高度敏感,比如.....”

“嗯,比如正在发生的那些深刻改变人际互动和组织形态的技术变革。毕竟,如果手术刀跟不上病变的速度,再精湛的医术也可能无力回天。”

李乐说完,桌上一片安静。几位教授看着他,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淡了些,多了几分思索。

“很妙的比喻,巨兽与手术刀。年轻人,你的视野很开阔。”

“看,我就说需要互补的视角。李,你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懂得融会贯通。”

“保持对技术变革的敏感……很有意思的观点。”

听到这些点评,森内特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仿佛在展示自己一件珍藏的宝贝。拍了拍李乐的后背,对众人说:“怎么样?我说这小子脑子还行吧?至少比某些一条道走到黑的老顽固要活络点。”

接下来的讨论,火药味淡了不少,更多地转向了具体的研究案例和合作可能。李乐又恢复了多听少说的状态。这些老人家偶尔也会将话题抛向他,询问一些关于华夏社会变迁或年轻人态度的看法,李乐都谨慎而坦诚地回应,既不夸大,也不妄自菲薄。主打一个四平八稳。

聚会持续到将近十点才散场。众人互相道别,约了明天年会开幕式再见。

回酒店的路上,巴塞罗那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森内特似乎心情极好,手杖点地的节奏都轻快了些,和李乐扯东扯西。

走了一会儿,李乐手一搀老头,“教授,我以为您带我来,是至少别让我明天死得太难看。可刚才.....您好像压根没提我这茬啊?”

“愚蠢,学术圈不是黑社会,不需要提前拜码头。你以为让他们照顾你?那是对你研究成果的侮辱,也是对他们学术判断力的低估。“

“记住,在学术这个圈子里,有时候,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就像我,威廉·森内特,很多年不参加这种热闹了,这次不仅来了,还带了一个年轻的学生,而今晚的谈话,让他们看到了你,听到了你,知道了你的存在这就够了。”

“真正的认可,从来不是靠照顾得来的,是靠实力和头脑挣来的。明白了吗?”

夜风吹拂,带着地中海特有的温润。

李乐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刻薄、狡猾、还有些孩子气的小老头,或许在护犊子这件事上,有着一套独特而高效的哲学。

笑了笑,搀住森内特的胳膊,“明白了,前院长大人。”

“你明天上台,尽管放开讲。怼你的人应该有,但看在老狮子还没完全睡着的份上,他们至少会穿着西装来怼你,而不是扔烂番茄。当然,如果你自己讲得一塌糊涂,那我也只好假装不认识你,毕竟,学术尊严还是要的。”

“合着您这保险还带免责条款的?”

“废话!真当我是百分之百控股的后台了?想什么呢你,再告诉你一个诀窍,学术圈里,一旦发现风声不对,要学会立即切割。”

“您这有点儿不地道吧?”

“保命要紧,你们不有本书,叫三个国家的战争,里面那个叫刘备的国王,不就扔下老婆孩子跑了?”

“噫~~~~那叫三国演义。”

“管他呢,对了,咱们晚上吃啥?”

“番茄面包,海鲜饭?这里特色。”

“走!”

“您请客?”

“刚酒钱就是我掏的。”

“胡说,我分明看到你让杜兰德教授替你拿的.....”

“我带你来还不值一顿饭?你太太有钱....”

“她是她,我是我。”

“谈什么独立.....”

一老一少的身影,在巴塞罗那的街巷中,拖着长长的影子,伴着互怼的话语,慢慢向灯火通明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