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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兴笑了笑,没再说话。那笑容里有一种接触现实打磨出的通透和淡然。

伍岳打完了电话,一脸无奈地走回来,把烟头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摁灭。

“实验室有点小问题,没事儿。”他叹了口气,“这机器坏的,真是特么的....”

正说着,安东开着一辆保养得不错的黑色老款奔驰S停在了门口,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李先生,车准备好了。”

李乐一推伍岳和袁家兴,“行了,别感慨了。赶紧上车,让安东送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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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岳和袁家兴也不客气,跟李乐道了别,钻进了车里。安东冲李乐点点头,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发动汽车,平稳地驶离了奥丁公寓。

李乐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沃尔沃尾灯融入车流,直到消失不见。

春夜的凉风吹拂在脸上,带着都市特有的混杂气息。他回想袁家兴那番话,轻轻叹了口气。

这伦敦,甚至是更大的空间,就像一口沸腾的大锅,每个人都在里面扑腾,挣扎着寻找自己的位置和活法,谁又比谁更容易。

他转身,走进公寓大门,将清冷的夜色关在身后。

。。。。。。

李乐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残羹冷炙与红酒醇香的气味扑面,却瞧见森内特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

电视开着,播着不知哪一年的“世界小姐”选美比赛,佳丽们穿着比基尼子在台上摇曳生姿。

老头儿手边的小几上,那盘刚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凉拌西红柿和拍黄瓜被他挪到了跟前,就着一杯新斟的红酒,慢条斯理地一口小菜、一口酒,看得津津有味,脸上泛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

“嘿,您倒是在这儿美酒佳人了?”李乐叉着腰,没好气,“赶紧,别喝了,回去睡觉。明天上午九点还得去医院复查。”

森内特举起杯子,对着灯光眯眼打量着那瑰丽的宝石红色泽,慢悠悠地说,“就这一杯,最后一点。那个姓韩的年轻人带来的黑皮诺,不错的,92年的伯恩丘。单宁柔和得像天鹅绒,果香却依然活跃。暴殄天物是种罪过,我在进行临终关怀。”

“临终关怀是给快死的人的,不是给快死的酒的。”李乐走过去,作势要收杯子。

森内特敏捷地将杯子收回,“别动!尊重一下私有财产,你不知道,我刚才至少忍受了十分钟那个罗耀辉的年轻人关于金融市场情绪面的高论,这属于精神补偿。”

李乐无奈,只好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顺手把电视音量调低,选美佳丽们无声地在屏幕上搔首弄姿,嗯,那个裤衩子上挂着“Colombia”牌子的小姐姐,一头金发配上波浪一般的身材,随着音乐的扭动,啧啧啧.....

森内特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向李乐,“喂,别看了,说说吧,今晚这场精心策划、成本高昂的参与式观察,有什么收获?挖掘出哪些隐藏在社交下的密码,或者,结构性裂缝?”老头嘴角噙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

李乐抓起桌上的一块塞嘴里,含糊道:“我哪有那么功利?就是朋友聚个餐,联络感情。别用你那套理论框架生搬硬套。”

“得了吧,”森内特嗤笑一声,用叉子指了指李乐,“我亲爱的孩子,你邀请名单的构成就充满了恶意,啊不,是匠心。本土精英、资本代表、潜在的权力继承者、努力向上流动的人、以及一个明显处于失衡状态的边缘人物....哈哈哈,这简直是小型的、浓缩的阶层切片。”

“你还特意准备了每个人的家乡记忆符号作为味觉触发器。这叫单纯聚餐?这话你对着厨房里那堆油腻的锅碗瓢盆再说一遍,看它们信不信?”

李乐被戳穿,也不尴尬,反而嘿嘿一笑,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姿,“瞧您说的,我就不能是纯粹发扬风格,温暖一下海外游子的胃?”

“温暖胃是表象,触及才是目的。”森内特放下酒杯,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静音,选美佳丽们顿时成了无声的背景板。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闪着光,像两台高精度扫描仪对准了李乐。

“来,跟老家伙分享一下你的田野笔记。比如,那个姓韩的秘书长,抱负不小,言谈间总是不自觉地在构建某种圈子的核心叙事,他在试图扮演什么角色?资源的整合者?未来的领袖?”

李乐拉过一个抱枕,翘起腿,想了想,“协调者和潜在的领袖。懂得适时抛出话题,引导讨论,也会照顾到被忽视的成员,比如袁家兴,他敬酒时第一个站起来,坐座位时看似随意却占据了能观察到大多数人的位置。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空间与仪式掌控。他在模仿父辈那一套权力运作的微观实践,而且模仿得不错。”

“继续,那个罗呢?”

“哪个?”

“both。”

“哦,”李乐耸耸肩,“表面桀骜,实则他的行为逻辑高度依赖庄欣怡的情感反馈。他的每一次观点表达,甚至每一次反驳韩远征,都伴随着对她反应的窥探.....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将公共领域辩论私人情感化的行为.....”

“至于那位罗,精明,务实,有强烈的界限感。主动进入厨房,既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宣告,宣告她在这个临时群体内的特殊地位和与主人的亲近....对袁家兴的照顾,更像是一种,嗯,对潜在依附者的初步审视.....”

森内特抿了口酒,点点头,“不错,不错,有点儿克里克特当年的意思了。”

“为什么不说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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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远。”

“噫~~~~~”

“还有呢?比如那个陈。”

“陈佳佳,看似温和,实则拥有一种基于自身优越地位的松弛感。她不需要像司汤达那样用力过猛,也不需要像庄欣怡那样用特立独行来证明存在。她的提问,比如对司汤达那个关于专业知识的提问,看似随意,实则是一种无意识的权力测试,可惜,被测对象不及格.....”

“说到司汤达,”李乐一摊手,“典型的失衡者。”

“如果认不清形势,做出改变,就会变成一个悲剧式人物。”

“他在进行一场绝望的表演。他的所有消费行为、谈吐、乃至对那位陈佳佳的殷勤,都指向一个目的:弥补或掩盖某种他自认为的欠缺。他试图用符号来填补内在信心的空洞,但符号消费需要持续的资金流和内在价值支撑。”

“一旦露怯,就像今晚在专业问题上的表现,精心构建的形象便瞬间崩塌。”

森内特笑了笑,“嗯,他让我想起马林诺夫斯基笔下那些库拉圈里,试图用过度炫耀来弥补实际交换能力不足的岛民。”

“您真刻薄。”李乐评价道。

“但是不是准确。那个袁家兴呢?你的重点关注对象。哦,还有那个看着很科学的伍。”

李乐收敛了笑容,带了几分认真,“岳哥,他的世界围绕着他的实验室和那个膜建立。他对餐桌上的大部分社交游戏兴趣缺缺,直到谈论起他的世界。”

“所以,他画了张饼,一个能帮助到他的世界的饼?至于这饼是画的还是真的,只有你知道。”

“嘿,教授,您偷听?这个不是好行为。”

“不,是观察,”森内特毫无愧色,“我视力不行,腿脚不便,嘴笨,但耳朵很好,感谢上帝。”

“您?上帝造人的时候,天赋点都给您戳嘴上了,还,还笨?”李乐嘟囔一句。

“而袁,”老头没理他,“不光是你,也是让我感兴趣的观察对象之一。他似乎处于大圈子的边缘,但观察力很敏锐,姿态也放得很低,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审慎和通透。他拿到世行实习的机会,恐怕不全是运气吧?我注意到他看你眼神里的感激,虽然你们掩饰得很好。”

李乐没直接回答,而是把在楼下说的话简单翻译了一遍。

“家兴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年头,明白人比聪明人稀缺。”

森内特听过,点点头,“他说的不平衡,虽然粗糙,但触及了核心。这种背景下的异国经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阈限空间,所有人某种程度上都脱离了原有社会结构,在一个暂时性的、相对平等的场域里重新寻找位置和认同。”

“有些人能适应并成长,如他,有些人则陷入焦虑和表演,如司,有些人则在试图复制原有权力结构,如韩。精彩纷呈。”

李乐叹口气,“家兴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年头,明白人比聪明人稀缺。”

“那么,最后,”森内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乐,“我亲爱的学生,你通过这场晚宴,成功地在一个安全、可控的环境下,激发并观察了这群年轻人在统一语境下的身份协商、资本展示和社交策略。”

“你甚至巧妙地制造了几个危机时刻,比如司汤达的专业窘境,以及韩与罗关于新兴市场的争论,来观察他们的应激反应和群体互动模式的调整。非常漂亮的实验设计。”

“你不仅仅是观察者。你是资源的提供者、场域的控制者、规则的制定者,甚至是潜在的资源再分配者,你摸清了这些观察对象的近期动态、性格棱角、甚至部分真实处境。接下来呢?你的研究假设是什么?或者说,你之后的方向?”

李乐与老头对视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惫懒和狡猾,“教授,您这问题就问得不对。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最高境界,不就是保持开放,拒绝预判吗?哪有那么快下结论。就是看看,听听,感受感受。”

说完,扔到抱枕,站起身,走到森内特身边,伸手拿走那杯还剩小半的红酒,不顾老头的抗议眼神,一口喝干,咂了咂嘴,“嗯,确实不错,狗二年的.....好了,酒也喝完了,美女也看完了,数据分析会到此结束!”

“尊敬的教授,现在,立刻,马上,回您房间睡觉!明天要是起不来,误了医院的预约,您就等着下个礼拜自己一拐一拐的去医院吧。”

森内特看着空了的酒杯,悻悻地放下叉子,“暴殄天物.....一点不懂得细品。”

虽然无奈,还是慢吞吞地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拄过拐杖,“行了行了,这就走。年纪大了,喝点酒就被年轻人欺负.....”

李乐扶着他,一边往客房走一边笑,“您这叫倚老卖老,赶紧的,明天检查完了,给您把今天的剩菜热热,行了吧?”

“剩菜?”森内特摇摇头,任由李乐搀着,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自己房间,嘴里还在含糊地念叨,“哎,刚才那个阿塞拜疆的姑娘非常不错,尤其是那腰臀比,让我想起.....”

“教授?”

“我那是在分析身体作为文化符号的展演,用结构功能.....罢了,跟你这种实用主义者说不通,无趣,无趣,我要是和你这么个年级,那个罗....诶诶,扶,扶我.....”

“啥,青云志?至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