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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周宅二进院的正房内却烛火通明,亮得反常而诡异。

牛油烛在铜烛台上噼啪燃烧,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却驱不散周兴眉眼间沉甸甸的阴霾。

他披着一件绸缎寝衣,独自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烛火将他铁青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额角一根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像是皮下藏了只躁动的虫子。

甜水集乐坊,两日五毙,皆歌舞伎。

若在往日,这样一条消息甚至不会送到他案前——乐坊那等藏污纳垢之地,每年因各种缘由死上几个姑娘,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自有乐坊管事悄无声息地处理干净,京兆府连卷宗都懒得立。

可偏偏是现在。

偏偏在摘心案闹得满城风雨、监察院那位魏长乐像嗅到血腥的猎犬般四处探查的当口。

周兴虽非刑名出身,但在京兆府这些年,经手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有些直觉,是浸淫久了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前脚魏长乐刚进潇湘馆查香莲的旧事,后脚甜水集几家乐坊就接连死人,死的还都是歌舞伎。

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这绝非偶然。

两条线,一定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绞在一起。

而那个绞合点,恐怕藏着足以让许多人粉身碎骨的秘密。

魏长乐!

这个名字如今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神。

他原以为摘心案不过是桩手段骇人些的凶杀,按京兆府的老规矩,压一压风声,找个人顶罪,再往上头打点一番,便可尘埃落定。

可如今看来,自己太天真,也太迟钝了。

魏长乐不仅在查,而且明显已查得很深。

而他这个京兆府参军事,竟像个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的蠢货,被远远抛在后面,连水花溅起的方向都看不清。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急促踱步。

若真让魏长乐查出什么,捅到太后面前……不,甚至不需要惊动太后,只要监察院握住了切实的把柄,自己这些年在京兆府干的那些勾当——克扣案款、收受贿赂、替某些见不得光的人“了结麻烦”、甚至还有两桩草菅人命的冤案——任何一桩翻出来,都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现在宫中朝上对摘心案的处理心照不宣地予以接受,但如果监察院拿出确凿的实证,证明摘心案另有真相,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恐惧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冻得发麻。

随之涌上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近乎疯狂的狠厉。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掌握先机,必须……抢在魏长乐之前,弄清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只有知道魏长乐在查什么、查到哪一步,才能找到破绽,才能在他抽丝剥茧即将触到核心时,抢先一步,将那根最关键的线头——狠狠掐断!

“大爷!”门外传来管家周福谨慎而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人……到了。”

周兴踱步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眉头紧锁,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是周福那张熟悉的脸,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这个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仆,此刻眼中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可有人瞧见?”周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

“大爷放心,”周福凑近些,声音同样低微,“老奴亲自从后角门带进来的,他们……行事很谨慎,落脚时连脚印都刻意敛着。”

周兴这才稍松一口气,但心头那根弦依旧绷得死紧。

“带他们过来。”

“大爷,”周福却没有立刻应命,反而迟疑了一下,抬眼看向周兴,眼中忧色更浓,“他们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身上背的人命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您……真要亲自见他们?不如让老奴传话……”

周兴沉默了片刻。

“带他们过来。”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比方才更沉、更决绝,不容置疑。

周福知道劝不动,只得躬身一礼:“是,老奴这就去。”

片刻之后,周福领着两人,像两道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穿过庭院,来到正房外。

他们的脚步轻得匪夷所思,踩在青石板上,竟连最轻微的声响都无,仿佛脚底生着肉垫。

夜风吹过,廊下的灯笼微微晃动,光影摇曳间,那两人的身形也似跟着扭曲了一瞬。

周福先进屋通报,周兴已坐回太师椅,挺直了腰背,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试图摆出官老爷的威严与镇定。

“让他们进来。”

房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步入。

当先一人极高极瘦,活像一根竹竿挑着件宽大不合体的灰黑色旧布袍。

他脸上蒙着半截灰布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生得狭长,眼白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浊黄色,像是久病之人,进门后便自然而然地滑向门边的阴影里,静静立住,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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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身量敦实矮壮,比前一人矮了整整一头,穿着市井苦力最常见的褐色短打,裤脚扎进绑腿,脚下是千层底布鞋。

他脸上挂着一副看似憨厚、甚至有些木讷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像是用刀子刻在脸上,纹丝不动,眼底深处非但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有种屠夫掂量牲畜斤两、思忖从何处下刀般的残忍与漠然。

他倒是大喇喇地走到屋子中间,随意地拱了拱手,动作带着市井的粗疏,声音粗嘎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锈铁:“周大人,久仰大名。在下断肠鬼,这位是我兄弟,小号套索魂。”

语调里带着股油滑的江湖气。

一股阴冷、黏腻、仿佛带着血腥和坟墓土腥气的气息,随着这两人进门,悄然在温暖的室内弥漫开来。

周兴强自镇定,挥挥手,示意周福退下,并关紧房门。

“二位,请坐。”周兴指了指旁边两张早已备好的硬木椅子,声音尽量平稳。

断肠鬼嘿嘿一笑,那笑声干涩刺耳,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去。

套索魂却依旧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仿佛生了根,对周兴的示意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周兴也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取出三片金叶子,在烛光下小心翼翼地一字排开,放在两人之间的紫檀木茶几上。

“明人不说暗话,”周兴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我要你们盯一个人。”

断肠鬼那双嵌在僵笑脸上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金叶子,又抬起来看向周兴,笑容不变:“大人是不是搞错了门路?您可是京兆府的参军事,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手下精干的差役、暗探想必不少。盯梢这种糙活儿,您随便指派几个得力的手下,不就办了?何苦花这冤枉钱,找我们兄弟俩?”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些许玩味,“据我所知,向来都是别人在您这儿花钱求个方便。您花钱找人办事……嘿嘿,倒是稀罕。”

“老山双魂的底细,本官很清楚。”周兴面色不变,手掌却悄然按在了那几片金叶子上,“江湖传言,你们拿钱办事,信誉不错,很守规矩。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名不符实。”

断肠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拱了拱手,那点玩味收敛起来,换上更直接市侩的口吻:“大人说的是,是我们兄弟多嘴了。您说明白,是让我们盯人,还是……”

他拖长了音调,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杀人?这一字之差,结果可天差地别,用的法子、费的力气、冒的风险,还有这价码嘛,自然也都大不相同。”

“盯人!”周兴斩钉截铁。

他将手边早已备好的一副卷轴拿起,递给断肠鬼,“监察院的魏长乐,明火司司卿。这是他的画像。他的住处,是原先太医院太署丞柳永元的旧宅,一打听便知。不过他大多时候都泡在监察院里,那地方,你们想必清楚。”

断肠鬼接过卷轴,却没立刻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掂了掂,目光再次落回那三片金叶子上,脸上那副憨厚的假笑又浮了出来:“周大人,监察院的人,那可都是鼻子比狗还灵、眼睛比鹰还毒的硬茬子。盯他们的梢,跟在刀尖上跳舞没啥区别。一个不留神,被他们养的那些‘影子’反咬一口,我们兄弟俩这吃饭的家伙,说不定就得搬家。您这价钱嘛……”

他拖长了尾音,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周兴心头一沉,又从怀中摸出两片金叶子,动作有些僵硬地拍在茶几上,与先前三片并排。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加五片。”他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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