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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随着徐世绩的军令,迅速弥漫整个汉军大营。

今日没有参与攻城的将士们,尤其是那五百这些天都没有参与攻城、专为夜袭东城而准备的精卒,顿时间,无不精神抖索!徐世绩巡营四望,所见尽是一张张兴奋而紧绷的面孔。

兵器的摩擦检查声、军官的低吼传令声、攻城器械最后的加固声,交织成大战前夜的死亡序曲。修化城,如同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一叶孤舟,很快将要迎来汉军最凶猛的攻击。

……

暮色悄然降临,暑气渐消。

晚风拂过营帐,带来一丝凉意。

定胡县,唐军大营。

帅帐内的空气,却仍闷热。

刚点起的烛火,在案前微微摇曳,映照着才从赤坚岭返回定胡大营一天的李世民紧锁的眉头。

案上堆积着一份份的紧急军报,有来自修化守将的求援书,字迹潦草,力透纸背,诉说箭尽粮绝、士卒羸弱、城破在即的绝境;来自离石县的告急呈报,言说刘黑闼等部汉军已攻下伏卢山,恐是不日就将兵临离石,城中民心惶惶,恳请速发援兵。又有来自北面斥候的急报,则详细描述了宋金刚并未撤退,反是筑营赤坚岭下,明显是在等待高曦、萧裕部到达,与他合兵,而又据军报,高曦、萧裕部的先锋已至赤坚岭,其两部主力距离赤坚岭也已近在咫尺。

还有一道急报,来自黄河对岸延安郡的段德操,梁师都再次纠集兵马,进犯延安郡!

赤坚岭虽然大胜了一战。

可这铺满一案的军报,却分明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他费尽智谋,亲身犯险,好不容易打赢的赤坚岭这一战,竟是好像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唐军现下依然是处在四面楚歌之危。

“殿下!”窦轨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再次响起,打破了帐中死寂,“赤坚岭一役,宋金刚虽中了殿下诱其轻进之计,其部被殿下重创,然宋金刚并未撤向秀容,高曦、萧裕部也并未因此惊慌止步。汉贼三面合围之势,依然未解!仆愚见,定胡实是不可再留。实宜便趁赤坚岭此役,我军大胜,士气借此稍振之机,速速撤回关中!如若不然,修化接连求援,而我三遣援兵,皆被单雄信击溃,进援不得,其城早晚将破。待至其城被汉贼攻下,汉贼即可长驱直入,抵我定胡营外!届时,便欲再想渡河?……殿下,我军也是渡之不得了!”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俱垂首默然。

他们知道,窦轨所言,句句属实。

赤坚岭的胜利之光,在全局的黑暗面前,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诸人,扫过帐壁上悬挂的河东地图。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了地图前。诸人从后边看去,他年轻英武的身姿仍旧笔挺,可是诸人也都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都掐入进了掌心。

“殿下,窦公所指甚是。赤坚岭此战,我军虽大胜,然置之於全局,并未达成殿下‘先破其一路’之意图。归根结底,非殿下智谋不能得用,实形势太困蹙於我!河东本已被动之局,太子殿下其军又被尽歼於盘豆、石门关,致我士气大落。殿下,方前困顿之局,非战之过也!”过了好一会儿,房玄龄近前,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而下实已无它策可用,唯速撤为宜。”

却窦轨、房玄龄话中,都用了好几个“实”字,加重劝谏的语气。

他俩说的,却的确都是“实”情。

李世民转过了头,那双曾洞察战局、锐利无匹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以及一丝难言的痛楚。良久,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间挤出沙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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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西渡黄河。”

命令出口,帐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这不是撤退,这是一次断腕求生,是一次承认失败的痛苦抉择。

“取绢帛来。”在艰难做出了渡河的决定后,李世民眼中那强撑的冷硬,终於流露出一丝裂痕,他稳住脚步,回到案后坐下,沉默了片刻,主动打破了这再度的死寂,令道。

绢帛铺开。

李世民提笔,墨迹淋漓,却是写给远在秀容,已成孤军的柴绍、侯君集等将。

这或许是他能送出的最后一封信了。

“姊夫、君集并诸将士:河东局势,已至危殆。贼合围之势难解,修化将失,延安又遭梁贼窥伺。为存根本,不得已,世民唯决意西渡,暂避其锋。公等远悬贼后,将成孤城独守,世民不能接应同还,每每思之,心如刀绞。非世民不救,赤坚岭世民亲设伏击贼,奈何未竟全功,实力有未逮,无法往救!世民今去,公等可自决行止。若事尚有可为,当寻隙突围,西向与世民会於大河之西;若势已不可为,公等自择出路可也,保全将士性命为上,勿以愚忠,徒作无谓牺牲。世民在世一日,凡秀容将士,无论归来与否,皆我手足,家小皆我亲眷,必不负之!此去茫茫,河阔水深,唯望天佑忠良,他日或有重逢之时。世民手书。”

信不长,却重若千斤。笔迹时而凌厉,时而滞涩,尤其是“自择除出路”、“勿以愚忠”几句,墨迹深重,如是用尽了书写者全部的心力与愧疚。这不再是秦王的命令,而是一个内弟、一个统帅,在绝境中对自己无法保护的袍泽,最后的交待与无奈的托付。

信被火漆牢牢封好,交由从吏,命即送出。

做完这一切,李世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将退下,各自准备。

帐中剩下了他一人。

夜色已经笼罩营上。他走到帐门边,掀开一角,望向南方修化方向,又望向东北赤坚岭,最后目光投向脚下这片他曾立志收复的河东土地,投向那黑暗中呜咽奔腾的黄河。

“河东,我大唐的龙兴之地太原……”他低声说道,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夜风中。